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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十六岁的年纪里，也不会对什么东西这么惦念，更何况如今。

小孩子不死心，又问：“也不带皇子们来么？”

“这都要朕带，那太傅少傅干什么去？”他居然极有耐心地回答：“各司其职各守其位才是王者之道，再者，带了哪个来，前朝都要一阵兵荒马乱，何必。”

就算学了一年多，这种事也不说这个小孩可以理解的，他其实也就是聊胜于无地说说罢了，但小孩听完却十分难过的样子，轻轻道：“做皇帝真辛苦。”

他就允许自己露出一点点苦笑，可不是么，他的父皇苦了这么多年，他太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。

回了宫小孩自然就要回辰辉阁，临到要下车了却开始摩蹭。期期艾艾地问他什么时候带他去挑马，他模糊地察觉出他的热切，却不想深思，随意地应：“什么时候都行，你自己挑去。”

小孩背着光，眼里一亮一黯的光其实很明显，他于是更快地挥手：“快进去。”

这个小孩竟然开始依赖他，这叫他始料未及，恰逢外头闹得更凶，就干脆地不再去辰辉阁，专心陪一些人演一出好戏。

他以为小孩子心性总不会长久，谁料到连这场戏这孩子都要进来掺一脚。

皇帝偶染风寒，床前奉药的贤妃竟然投毒加害，企图助长子早登大宝，事情虽败露，皇帝却中毒垂危，命在旦夕。眼看太尉就要“除奸”，并保护皇次子为太子，却跳出来一个要替贤妃母子顶罪的。

他无奈叹气，招手把自供“名为贵客，实为质子，所以心怀不甘，投毒加害”但又“心怀悔恨，愿交出解药”的小孩带到面前：“你怎么比个毛孩子还能招麻烦呢？”

小孩睁大了眼瞪着他，倔着不开口。他擦掉那张脸上的灰，露出极重的伤痕来：“你认了罪有什么用？你还能真的有解药？”

小孩理所当然地摇头，简直叫他啼笑皆非：“那你认什么罪？”

面前的孩子憋了一会儿，终于还是昂起了头：“我认了罪就可以想办法救你，我可以去找齐太妃，她和齐柯还能指挥军队，我还可以找你妹妹，你那么高兴看到她的信，她肯定是真心对你好的。”

他点点头表示理解，算是有用过脑筋，找的人还可靠：“救不了呢？你就说你又不肯给朕解药了？还是又不认罪了？”

小孩子被他带了戏弄意味的话弄得脸色难看，鼻尖都绷起来，竟然还有话要说：“认都认了，干嘛要反悔，说不定我可以救了贤妃，让大皇子登基，怎么样也比让害你的人抢了你的国家，叫你死不瞑目的好！”

小孩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高起来，眼睛瞪得极圆，红红的滚出眼泪来，一颗颗都亮得要命，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，只能拉着他按进怀里。他没有看错这个孩子的聪慧敏锐，却没有看出他的固执倔强。

“好了好了，是朕不对，你做的很好，真的很好。”他笑一笑，按住怀里挣扎的人：“朕当真死了，也会感谢你。”

怀里的人挣得更猛，拼命抬起头来：“我不要你谢，我要你活着！”

他还是笑，欣慰也心酸：“朕这不就活着呢么，还得去收拾你惹的事呢。”

小孩的手还箍着他的腰，忽然埋下头去，把挂了一脸的眼泪都擦在他胸口：“我以后不会再闯祸了，会比现在有用。”

他只是轻轻推开：“朕没那么容易死，也没那么不中用。”他足够强大，并不需要这个孩子为他瞬间长大。

3

3、成长

这件事很轻易地被抹下去，虽然没把太尉一党连根拔起，也足够叫他再难翻身。他原本担心那孩子会时时想黏着他，那小孩却像是忙得脚不点地，连他在辰辉阁一坐半天都逮不到他的人影。

好容易在宫门落匙前终于回来，却一进门就脱衣服叫人拿药，连他坐在一旁都没注意。内侍吓得粗气都不敢喘，小孩才下意识回头，连摔出来的一身青紫都忘了遮掩。

他的怒气来得莫名，跟了他十几年都不曾见他如此的内侍都噤了声，小孩却只红着脸把衣服拉起来：“皇上，我不知道你找我…”

“你都学了什么？治国？安民？还是清吏治？”他隐约知道怒火下挣扎着要出来的是心疼，就更不愿压下火气：“知道怎么排兵布阵么？知道衡州洵州在哪里么？知道我大尧的要塞是什么吗？”

他把一直在手里捏了半天的书砸向桌子：“朕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无能到要靠一个小孩子来帮衬。”

小孩其实已经愣了很久，见他沉默下来才回神，脸上黯了黯，却又握紧了拳站得笔直：“有些知道，有些不知道，不过我会努力地学。皇上你很强大，你不需要我，可是说不定有一天你会病，你会大意，说不定下一次就不是演戏…”

小孩的声音开始明显得抖：“那时候我也许还是没用，可总会比上次做得好，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，可以帮到你呢？”

他几乎是吼着把内侍通通赶了出去，这个小孩已经越出了他的理智，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想想。

小孩说完了，还敢上前，把他砸出去的书捡起来递到他手里：“我想要这样做，不觉得辛苦，也不觉得难过。”

最终他只是把书重新砸进小孩怀里，抓住他的手臂涂上了厚厚的药，小孩笑得很夸张，甜甜蜜蜜地皱眉喊疼。

如果养着一只虎皮小猫，存着逗逗宠宠再送人的心，却在一夕之间发现那其实根本就是只小老虎，而这只老虎还不断长大，恨不得马上就能帮你去捕猎，心里总难免要矛盾。若是万一再发现自己已经在意到不得不控制，那恐怕就是不只是要头疼这么简单了。

他在不经意间就把小孩子养成了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少年，就只好索性放任自流。他知道那小孩学得极好也极快，比他任何一个臣子更用心，比他任何一个儿子更刻苦，他甚至开始有点可惜他姓黎。

只不过再一年多的时间，小孩就脱出了当年倔强少年的模样，一跃成了文武双全的有为青年架势，连齐姑姑都劝他要加以限制，以免这个孩子懂得太多，超出一个燕国郡王世子该有的范围太过。

他并不担心这个，在他有生之年，甚至身后十年，燕国都不可能有起兵作乱的胆量和实力，父皇、爹爹和他努力了这么久，绝不会连这样的自信都没有。

然而他也有担心，担心那个孩子执着太过，终究要毁在自己手里。幸好那孩子“听天由命”的郡王父亲也已经知道儿子在大尧受到极大的看重，不仅在族中认定了孩子的世子名分，还成了来年进京朝贡的使者。

他在年前又纳了一名妃子，算是帮他名份上血缘上都不是“兄弟”的弟弟解决了一个麻烦，萧宜淮不愧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女子，比起他后宫那些妃子都更适宜成为大尧的皇后。

他也知道那孩子在辰辉阁闷了一天一夜，就又更拼命地看书练武，却并没有去看他。直到元宵的时候小孩直闯御书房求见他，侍从通传了两遍，他才挥手让他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