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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万般自在（第1页）

夜已深，长街很静。

少女步履轻盈出现在客栈的回廊中，倚靠在凭栏的肥胖少年眨了眨眼睛，故意轻咳了两声，小声说道：“小师叔，就算你骂我，我也要说。”

少女板起青涩面孔，不耐烦地说道：“神经兮兮的，有屁快放。”

皮丘丘垂头，懊恼说道：“你…～你不能跟他再待在一起了，他……他配不上你的。”

哪怕只有朦胧的月色，但少女两颊忽然涌现出的红晕依然清晰可见，她伸手使劲拧住少年的耳朵，气急败坏道：“皮球球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？”

“小师叔，你能不能不要再骗自己了。”皮丘丘没有挣扎，他鼓起勇气仰起头，道：“你是我们简书斎的骄傲，也比我们都聪明，所以，你一定知道师尊他老人家让你这趟回京都的真正用意。”

少女蓦然一怔，慢慢松手，不过转息之后，对着少年的屁股又狠狠补上一脚，力道不重，但也绝对不轻。

“皮球球，管好你自己，不要捕风捉影，本姑娘的事不用你操心。”

酒窝少女咬了咬嘴唇，面带潮红转身而去。

少年望着消失在门前的俏影，依然有些不死心地提醒道：“不要旧结未解，又添新结。”

回应他的只是重重的关门声，愠怒的小师叔回到自己的客房，一屁股坐在床榻上，呼吸有些急促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，从这一刻起，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……

那一年，她以一部《太清经》叩开道门，随后便“见”到了自己的神渊，和一般人初入知微后所看见的贫瘠不同，她的虚山气海从一出现就紫气氤氲，仿若紫川仙境。

而那一年，仅仅十岁的小姑娘登临了八阶，破格成为王兴之的关门弟子，两年后，少女神渊中的紫川涌现出清泉，简书斎最年轻的小师叔同时成为了六大长生地最年轻的涌泉。

这就是少女的天赋，

涌泉之后是通玄，对于拥有紫川的少女来说，通玄才是起步，可是四年多来，她却一直无法找到通玄的壁障，不是不够努力，更不是天赋的问题，而是因为……心结。

京都的神将府早有传闻，万千宠爱的小郡主等行了冠礼后，就会被下嫁到江南道……

所以，当西南的馨竹楼为求连理，登门造访的时候，王兴之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，正好借此打探一下传闻虚实，也能了了这位爱徒的心结，但是，结果……

原本生活在艳阳天下的小姑娘已经渐渐长大，解铃终须系铃人，简书斎最年轻的小师叔需要返回京都，不是为了春庭湖，而是为了她自己，她需要找自己的父亲彻彻底底地摊一次牌。

床榻上的少女思绪万千，从春庭湖上的舟舫，再到江南道上的马车，于是，第一次见到登徒子的情景开始出现在脑海里……

无耻的笑，还有轻薄的话，尤其是那句“金风玉露一相逢，便胜却人间无数”……那时候的自己，是想将他剁碎了喂狗的……

樊城的灯会，凤栖楼里面的老鸨，还有清泉山，登徒子站在四阶上轰然坠地的狼狈样子……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很看不起他的……

青藤会上，破布下的那一剑的风情；剑崖前，输到没朋友的他偏偏一剑开了崖……那时候的自己……

少女紧紧抿着嘴唇，左颊漾出醉人的小酒窝，她有些恼怒自己的不争气，然后，又开始恼怒起对方的不争气，明明是离山的弟子，却连个涌泉都不是。

于是，少女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，刚入知微，一窍都不通，所以，他被老槐追着打，也被自己撵着跑，甚至在东望村的那些天，还被皮球球偷偷下了几次重手……不知不觉中，原本一窍不通的登徒子居然开了二十七窍……而自己在剑崖的时候，不过刚刚解封了二十四窍。

想到这，少女情不自禁地嘟起了小嘴，都怪该死的驼背老头，走的时候，也不帮自己解开剩下的十二窍，万一要是……

呸、呸、呸，连呸几口的小师叔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愣了好一会儿后，她漾出浅浅酒窝，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溢出兴奋的神采，然后又伸手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地拍了一下，最后，可爱的少女收敛住心神……

氤氲的神渊中，气海翻腾掀起巨浪，无数的真元化作涓涓细流，源源不断地顺着紫川大地流淌，接着在某个地方汇聚成洪流，最后齐齐涌出神渊，冲向奇经八脉。

是啊，神渊如同深潭，如果奇经八脉上的窍穴都被堵死了，那它自然成了死水，不过，和气海干涸的登徒子不一样，早就涌泉的小师叔神渊中紫气袅袅，气海充盈，她毕竟已经开了二十四窍，江河已经成势，充沛的真元就会如同洪流直下，最后几道小小的护堤又能抵挡多久呢。

想通这一点的小师叔这一刻豁然开朗。

宛城不愧是大周的陪都，第二天早晨，天不过才蒙蒙亮，小贩们便踏着晨雾，66续续涌上了长街。

宛城的汤包皮薄汁鲜，在央北道上是出了名的美食。所以，李浪特地赶了个早，挑了一家老字号的店铺，选了一处僻静，点上一屉汤包，再配上一碗麦茶，悠哉悠哉地享受着晨时的清闲。

往来的食客络绎不绝，寒门的书生聚在一起纵谈古今，世阀的子弟则是畅聊着昨夜的风月，也有满身油气的大汉毫不避嫌地讲着荤段子，惹得众人一阵会心大笑……

喧嚣中，有一道薄影遮住了堂前的光线，清秀无比的小和尚无声地走进这间老字号的店铺，然后用羞涩的眼神环顾了一圈，最后望向柜台后的当家，小心翼翼问道：“掌柜的，能不能讨一碗清粥？”

掌柜的表情有些微微错愕，大周千年来一向重道，无论江南还是央北，寺庙寥寥无几，更是远远比不上道观的数量和规模，但溯本追源，世间的僧人总是与传说中的那片净土圣地脱不开干系的，所以，掌柜满怀崇敬刚想回话，却听见西北角落里传出一道慵懒声音：“小师父如果不嫌弃，可以来这里用膳。”

秀气的小和尚虽然稚嫩，但并不扭捏，他点头示了个好，径直走到满身贵气的公子哥面前，轻轻落座，坐姿如钟。

桌上很快多出了一双木筷，一碗清粥，小侯爷眯起眼睛，似笑非笑地问道：“小师父是从何处而来，敢问法名？”

小和尚理了理身上的僧衣，低声道：“小僧自西方而来，公子叫我莲花就行，还没有请教公子高姓？”

李浪嬉皮笑脸道：“李自在，来自南方。”

小和尚刚刚拿起的木筷又轻轻放下，低声宣了个佛号，道：“一念放下，万般自在，公子名字雅致，看来与我佛有缘。”

李浪倾身摆了摆手，笑道：“你们是脱了俗的人，难道也讲究这些沽名的东西……不过，说到雅致，还是小师父你的法名雅致，出淤泥而不染，只是这寓意……小师父是出自佛门净地，哪来的淤泥？”

低头喝粥的小和尚蓦然一怔，原本清秀的面庞迅涨红，他随手捻起腰间的一串小佛珠，低声呓语道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，若见诸相非相，则见我佛——”

对面的公子哥见状，更加笑意盎然，他将香气四溢的汤包笼屉推了过去，接着道：“既然所有相都是虚妄，思鱼得鱼，心静得静，小师父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凡俗眼里的荤素吧。”

小和尚闭起眼睛，手中的佛珠拨弄得更快了。

李浪砸着嘴，笑道：“看来，是你心有执念啊，执念不放，如何自在？佛不自在，怎么能说我与佛有缘呢？”

小和尚碎碎念般的诵经声此时终于嘎然而止，他只是痴痴坐了许久，等回过神时，眼前的公子哥早已人走茶凉。

年轻的小和尚又开始懊恼起自己的不争气，于是，他想起了师父时常叮嘱自己的那句告诫：“一念愚，则般若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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