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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(第1页)

我终究没能保住这个孩子,他在我腹中还不到三个月,便过完了短暂而惊惧的一生,遇上我,终究是他的不幸。

次日,刘彻去了一趟椒房殿,与皇后又是一次大吵,且重提了废后之事,我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,最终闹到皇后撞柱自杀,幸得太医及时相救,才捡回一条命。

皇后自杀乃是大事,已经超出了后宫的范围,上升到了国政。刘彻欲以谋害皇嗣之名废后,却遭到了以丞相田蚡为首的诸多臣下阻拦,要刘彻拿出皇后谋害皇嗣的铁证,刘彻拿不出,言皇后娇纵擅妒,德行有亏,不配为后。然田蚡则言,皇后虽然言行不当,但此事却是因去病误伤皇后而起,我未能管教好自己的家人在先,擅闯椒房殿,激怒皇后,行事冲动鲁莽,不计后果在后,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怪到皇后头上。

后宫之中,皇太后也出面干预,言及明珠的那句“人彘”并无所指,所谓的吕后之谋,不过是我孕中多思,臆测出来的罢了,不能作为谋害皇嗣的罪证。

刘彻无奈,下令将明珠赐死,废后之事作罢,敕令皇后禁足半年,没有诏令不可踏出椒房殿一步,还私下将象征皇后实权的玺绶收了过来,如此,陈氏虽未废后,却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,保全皇室颜面而已。

孩子没有了,还是要坐空月子,那些日子除了哭泣,我不想理事,不想见人,也不想说话,包括两个孩子,也包括刘彻。我拼命想护着的孩子,却被刘彻的一碗汤药结束了性命,我实在不能理解他如何能下得去手。

除了那句“对不起”,刘彻也没有给我任何解释,小产过后,为了方便我休养,他搬去了清凉殿住,但每日都会来看我,有时只是在殿内陪我坐坐,有时也会同我说说话,哪怕我不理他,他也并不在意,自说自话,什么都说,就是不提孩子。不只他自己不提,他还下令,宫中上下所有人都不准再提,而这所有人中,自然也包括我。

刘彻对孩子的冷漠,愈发让我觉得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,所以他才能狠心下手。我知道他是为了我,所以我不能怪他,可他却不知道,他亲手要了这孩子的命,也几乎是要了我的命。

我心中无比痛心,说到底还是我太过无用,受不住那些恶意攻讦的话,若是我能再坚强一些,又或者说那日我能思虑再周全一些,或许就不会伤到腹中的孩子,也就不至于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了。我越心疼那个孩子,就越恨我自己的懦弱无能。

三月中旬,未央宫进了一批新家人子,与此同时,皇太后也送了两名俏丽的女子入了后宫,二人均被刘彻封了少使。宫人们什么都不敢跟我说,还是二姐告诉我的。二姐希望我能振作,所以拿这些事来激我,可我还是置若罔闻,我不是不在意,只是我知道,刘彻终究不会是我一个人的,这后宫迟早会有其他的女人取代我,现在只不过是比我原来料想的要早一些罢了。刘彻对我的好,我已经知足,做人太贪心,容易遭报应。

那日我正在用药,刘彻从殿外进来,不知怎的,见了他,那两行泪便止不住了。此般哀哀戚戚的样子,见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烦,又何况是他,我不想令他厌烦,又无法与他笑颜相对,便以乏了想休息为由,请他离开。

刘彻并没有离开,也没有任何恼怒,只是坐在我床前,欲言又止。

“子夫,朕知道你怨我,不该喂你喝下那碗汤药”,时隔半个月,他终于开口提起孩子,言语平静如常:“可就算朕不给你喝那碗汤药,孩子也是保不住的。”

和往常一样,我背对着他躺着,装作睡着了,不予理会。我何尝不知道那孩子很难保住,可就算这样,他也不能这么做,孩子那时明明还活着,还在求生,而他的父亲却亲手葬送了他。

他略沉默了一会儿,又接着道:“你怨,怪我,半个多月来,也不肯好好和我说一句话,我知道,孩子没了你心里难受,可是你以为朕就好过了吗?”

“陛下会难过么?”我反问道。

“朕怎会不难过,那也是朕的孩子啊!”他言语有些激动。

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,我没有伸手去擦,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着:“陛下不用难过,这个孩子没了,陛下还会有其他孩子。”

“好”,他凑近了道:“等你把身体养好了,咱们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。”

“妾无福,怕是不能再为陛下诞下子嗣了”,我咬了咬嘴唇,又接着道:“倒是陛下福泽深厚,自然是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的。”

他有些不解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女人怀孕娩身本就不易,我早产在前,小产在后,再想生养便就难了,可他不一样,就算没有我,他还可以有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。

我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,又说道:“皇太后送来的那两个,想来也是好生养的,陛下别薄待了她们。”

“你……”刘彻气结,呼吸深重,心中似乎是有怒气压着,继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。

我不想令他厌烦,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用这些冷言冷语去刺伤他,惹他生气。我蜷缩着身子,心中痛苦纠结,又将被子盖在头上,泪如雨下。

“子夫”,他嗓音沙哑,过来抱住我:“不能再哭了,月子里不能落下病根,就算我求你,为了两个女儿,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,养好身子,好么?”

这些话他颠来倒去地说了无数次,有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,也有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,现在他犹如一个无助的孩童一般放低姿态恳求。我没有答话,默默调整了自己的气息。

他伸手去揭我的被褥,又道:“子夫,让我看看你。”

我擦干了自己的眼泪,掀了被子转过身来,泪眼蒙眬间,瞥见他泛红的眼,以及那张疲倦沧桑的脸,我心里又难受,扶着他坐起身来,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,问道:“陛下爱他么?”

“当然,那也是朕的孩子,朕怎会不爱,怎会不疼他呢?”

“那陛下为何要……”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不让自己哭出来。

那是我和他的孩子,我愿意用生命来爱他,不管是男是女,能托生到我肚子里就是缘分,他应该来这世上看一看的,我和刘彻都没有权力阻拦。

“子夫啊,但凡要是有一点儿办法,我又怎会舍弃他呢?”他过来抱着我,缓缓地道:“你这一胎怀的艰难,义妁跟我说,是你之前早产时,身子受了损伤还未复原,现在不适合怀胎,我本想拖两日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,可那日看见你疼成那样,我不敢再等了,孩子没了,我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孩子,可你要有什么闪失,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。”他将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上:“那日看着你疼我却无能为力,我这心里就跟刀扎一样难受,我是真的怕啊!”

“对不起”,我自责道,这些日子,我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,不管他,孩子没了,皇后闹自杀,我还一味地责怪他,想来这些日子他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。埋首在他的怀里,我泣不成声:“是我没用,一点事儿都经不住,护不住咱们的孩子。”

“不怪你,别哭”,他摇头,又厉声道:“真正对不起我的人,是她!她既存了当吕后的心思,是连朕也一起算计进去了,朕倒是想看看,她还有没有那个本事。”

想起戚夫人和赵王的惨剧,我心底便一阵发寒,如今夺了她的玺绶,皇后之位已形同虚设,她再难翻起什么浪来。

“不过,子夫”,他言语又变得温和起来:“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,有朕在,谁也动不了你和孩子,但凡有这个心思,朕都饶不了她,即便朕不在了,朕也不会让吕后再现,戚夫人之事也绝不可能再发生了,朕希望你永远记住。”

我默默点头,又伸手去碰他的脸,下颚生了密密麻麻的胡须,硬硬的有些扎手,显然是有些日子没刮脸了,他平日里要接见朝臣,向来注重仪容,很少有像这样不刮脸的时候。这些日子忽略了他,我心下难受,心疼地道:“陛下清瘦了不少,是不是身边侍奉的人没有尽心?”

他面上露出笑意,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:“我不过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将那两个人收下,可一次都没召幸过,你若不喜欢,回头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。”

我没想好到他会错了意,摇了摇头道:“别,皇太后也是为了皇嗣着想,陛下不要拂了她老人家的心意。”

他坐到我身后,让我靠着他:“那你也别多想,只要你好好的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
我握着他的手,垂下眼睑:“虽然女医不肯跟我说实话,可我知道,我这身子再想受孕怕也难了。”

“我不让他们在你这里提孩子,就是怕你多心,我疼你,爱你,和子嗣无关,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边,其他的不强求。”

“陛下的心意我自然明白,可皇嗣关乎国祚,陛下也不能大意了,若是有喜欢又好生养的,陛下就留在身边服侍,我没那么狭隘。”

“朕这心里哪里还装的下别人呀”,他拥紧了我,又道:“你放心吧,左右朕不是生不了,也不是现在就要传宗接代,操那么远的心做什么,你只管养好身子,其他的不用管,都有朕呢。”

“天保定尔,亦孔之固。俾尔单厚,何福不除?……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。如南山之寿,不骞不崩。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。”①

我依偎在他怀里,曼声吟唱诗三百里的小曲,期盼着通过自己的歌声也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。经历过失去之后,愈发知道身边人的珍贵,我会好好的,而且会越来越好,既为了孩子,也为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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