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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我点火焚烧这份朝报，再告诫他：&1dquo;别在公主跟前议论这事，不能让她听见。”

  他连声答应。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少，想必也有几个长舌的对公主透露了一些消息，往后几天，公主明显比以前抑郁，除定省帝后之外皆闭门不出，经常怔忡不语，有时抚擘箜篌，弹着弹着就有泪珠零落。

  官家康复后，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公主拒婚及曹评之事，就像这事从未生过，包括公主自己，所以她对那桩婚姻的不满只能转化为沉默的悲伤，蚕食着她的快乐与健康，让她一天天地憔悴下去。

  苗淑仪看在眼里，很是心疼，却也无计可施，只能终日求神拜佛，烧香祷告，每次口中念念有词，却听不清她具体是在说些什么。

  有一天，她对公主说，今上和公主卧病期间她曾去天清寺，在定光佛舍利前许愿，祈祷夫君女儿早日痊愈。如今心愿实现，应该前去还愿，公主亦应跟她同去，以示虔诚感恩之心。

  公主对此事毫无兴致，但架不住母亲劝说，终于同意随她前往。

  天清寺建于后周世宗时期，中有一名为兴慈塔的寺塔，供奉定光佛舍利，但都人俗称其为繁塔。塔身甚高，东京有民谣曰：&1dquo;铁塔高，铁塔高，铁塔只打繁塔腰。”

  我与几名内侍、内人随苗淑仪及公主沿着繁塔内道盘旋而上，上攀许久才至佛龛前，此时透窗俯瞰，所见景象真如苏舜钦咏繁塔诗中所说：&1dquo;车马尽蝼蚁，大河乃污渠。”

  参拜舍利之后，公主转顾四周，现内壁镶有彩绘佛像砖，其中有一组帝释乐人砖，描绘乐伎演奏琵琶、法螺、羯鼓、铜钹、排箫、横笛等乐器的场景，皆线条流畅，意态灵动，栩栩如生。

  公主渐被吸引，逐一细看，而苗淑仪则道：&1dquo;这里太高，风又大，我有点犯晕，先下去了。”

  公主闻言想跟她走，苗淑仪却又摆，道：&1dquo;你既爱看这些砖画，就稍留片刻，看个清楚罢。我先去寺中大殿烧香，你一会儿跟怀吉下来就是了。”

  言罢她带着其余侍从及作陪的方丈僧人离去，临行前暗暗朝我使了个眼色，目指公主，似有所嘱托。我想总不过是要我照料好公主，遂欠身颔，示意遵命。

  公主继续看乐伎砖画，最后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画着吹横笛乐伎的那块上面，大概想起以往故事，她幽思恍惚，没有在意后来塔中木道上又响起的脚步声，直到有一人走到她身后，开口唤她&1dquo;公主”时，她才蓦然惊觉。

  转那一瞬，她不知是悲是喜，脸上的笑容绽现之后又隐去，一把抓住来者的手腕，像是想确认他的存在，又像是怕他突然消失。双目含泪盯牢他，她哽咽着轻声道：&1dquo;曹哥哥&he11ip;&he11ip;你好不好？”

  曹评微牵唇角，却是笑意惨淡。许久不见，他瘦了许多，眼周黑，目光无神，远非以前那意气风的模样。

  此刻他轻轻抽手，避开公主的碰触，再退后两步，欠身道：&1dquo;托公主福，臣很好，谢公主挂念。”

  他的举止和语气带有明显的疏离感，不由令公主愣了一下。我疑心这是因我在场，他有顾虑，遂避至门外，但也不敢走远，便在门边侍立等候。

  因距离尚近，他们此后的对话仍能听见。随后先开口的仍是曹评，他礼貌而平静地跟公主说：&1dquo;公主，臣此次是来向你辞行的。臣将前往汜水，为曾祖守墓，以后恐再无拜谒公主的机会，故今日前来道别，望公主多珍重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他尚未说完，公主已十分震惊，颤声问：&1dquo;你要离开京师？为什么？是谁让你去的？爹爹么？还是孃孃？”

  曹评道：&1dquo;公主别猜了，臣是心甘情愿去的，并非为人所迫。”

  公主并不相信，声音里已带了哭音：&1dquo;你为什么要走？再等等，我会想办法的&he11ip;&he11ip;等爹爹身体再好些，我会求他成全我们&he11ip;&he11ip;他对我很好，一定会答应的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&1dquo;公主，”曹评打断她，反问道：&1dquo;你能确定姑父会同意你的请求么？你能保证此前生的那些不好的事不会重演么？”

  公主无言以对。曹评叹了叹气，继续说：&1dquo;臣以前也曾像公主一样，以为姑父宠爱公主，姑母又是皇后，若我们争取，姑母从旁相劝，姑父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。可是，如今再看，是我们把此事想得太单纯了。”

  公主还是沉默着，曹评又道：&1dquo;那天从国子监回去，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父母。我母亲大惊失色，哭着直骂我不懂事，我父亲倒没惩罚我，只说了一句：&1squo;如果官家肯把公主许给你，十年前他就已这样做了。’然后，他转身去书房，写下了请求解官待罪的章疏&he11ip;&he11ip;此后我家就被皇城司的人监视着了，出入的每一个人都会遭到盘查&he11ip;&he11ip;姑父不豫，乃至说出&1squo;皇后谋逆’之语，我们族人得讯，上下惶恐不安。在族长询问之下，父亲说出我的事，族长又悲又怒，不顾重疾在身，亲自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，说：&1squo;此番若有差池，且不说你曾祖戎马一生换来的曹氏百年尊荣将毁于你手，连曹氏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是否能保全都还不知呢！’”

  &1dquo;爹爹不会那样做的！”公主驳道，&1dquo;他那次说的只是病中谵言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&1dquo;病中谵言其实跟酒后醉话一样，多多少少都能流露一些内心的想法罢。”曹评道。他的语调一直是波澜不兴的，应是这些天想了很多，此时对公主说的只是心下得出的定论，&1dquo;我也是那时才知道，原来姑母并不似我曾经以为的那样，深得姑父信赖，稳坐中宫，不可动摇。而我的孟浪行为更加深了姑父对姑母的误解，说不定，他会认为是姑母让我来引诱公主的罢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公主连声否认：&1dquo;不，爹爹不会有这种想法&he11ip;&he11ip;”然而，她那不假思索的话语却显得十分虚弱无力。

  &1dquo;你听我说完，公主。”曹评止住她，此时声音很柔和，相较之前的客气疏离，多了几分温度，&1dquo;我从未想到，我的家族会因我的行为受到如此大的影响&he11ip;&he11ip;家中长辈焦虑愤怒，父亲愁眉不展，母亲终日哭泣，兄弟被禁足于家中，而曾帮我送伞给公主的妹妹被仓促地许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，因为我父母认为，异日若有不测，那人的家族可以保全妹妹的性命&he11ip;&he11ip;但是最难过的人，应该还是姑母，我无法想象面对姑父&1squo;谋逆’的指责，她在宫中会是怎样一种艰难处境。”

  在停顿片刻之后，他又说：&1dquo;我想，公主这期间的感受，只会比我更差罢。所以，公主，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了，那就保持现状，我们别再错下去，不要再影响到那些我们所爱的人。”